

群山环抱之中,一座青砖黛瓦、历经风雨洗礼的祠堂,静静矗立在中山市五桂山南桥村槟榔山麓,门楣上的木雕沐浴着盛夏的晨光。这座建于清道光年间的古氏宗祠,八十年前曾是珠江三角洲抗日烽火的指挥心脏。
“热诚接受与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与我们的兄弟队东江纵队、琼崖独立纵队共同坚持华南敌后战场,为解放华南同胞而奋斗。”1945年1月15日,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珠江纵队在五桂山宣告成立,司令部设在古氏宗祠,林锵云任司令员、梁嘉任政治委员。

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珠江纵队成立宣言。(来源: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
2020年,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珠江纵队司令部旧址,被国务院列为第三批国家级抗战纪念设施、遗址名录。昔日的烽火战场,如今已是赓续红色血脉的圣地。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记者跟随珠江纵队老战士、老战士后代及澳门中华文化交流协会成员70余人齐聚五桂山,重走抗战之路,追思浴血荣光。
红星灼灼耀五桂,烽火淬炼砥柱生
宗祠内的展览橱窗中,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瞬间攫住参观者的目光:一位英姿勃发的红军小号手,头戴八角帽、腰挎手枪、手举军号,迎着朝阳,吹奏着前进的号角。这是时年(1936年)19岁的谢立全——作为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二大队政治委员,正在给士兵做吹号示范。照片后来也成了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红星照耀中国》一书的封面。

19岁的谢立全给士兵做吹号示范。(来源:《珠江纵队图志》)
1940年5月,中共中央将祖籍江西、通晓客家话的谢立全,从延安派往珠三角开展敌后工作。自七七事变后,日军全面侵华,战火迅速蔓延。1938年10月21日,日军侵占广州。不久,南海、番禺、中山、顺德等地相继沦陷,华南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建设迫在眉睫。
1940年冬—1941年7月,时任中共南(海)番(禺)中(山)顺(德)中心县委委员的谢立全三进五桂山,对建立抗日根据地的可行性进行实地调查。一方面,五桂山临近珠江口西岸,山峦起伏、地形险要,是抵御日军进攻的一个重要天然屏障;另一方面,山区住有四万多人口,以客家人居多,群众基础好,党组织力量较强。扎实的调研为后续斗争奠定了基础,1941年9月,中心县委决定开辟五桂山抗日根据地。
此后,抗日力量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不断积蓄和整合。1944年10月1日,中区纵队成立。同年10月20日,中区纵队主力挺进粤中,后改称“广东人民抗日解放军”。留在珠江地区的力量则整编为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珠江纵队,于1945年1月15日公开成立。
零星的抗日火种在中山汇聚成燎原之势,最终燃遍整个珠江敌后战场。抗战期间,珠江纵队及其前身部队共对敌作战200余次、毙敌3300余人,在珠三角开辟出方圆千里的红色抗日根据地,有效牵制了数以万计的日伪军,为民族解放事业和新中国成立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赤子归国守山河,碧血熔石铸忠魂
作为历史的见证者、珠江纵队的老战士,现年96岁的郑倩文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在儿子儿媳的搀扶下,参加此次“中山战地行”活动。
“不做亡国奴,不让日本人打进来!”忆及往昔,郑倩文情绪激昂地对记者诉说,“当时可以留在日本躲避战乱,但必须加入日本籍,我和哥哥坚决选择回国。”郑倩文出生于1929年,十四五岁时,跟随哥哥从澳门来到中山,以日本华侨的身份参加代号“纽约桥”的训练班(中山人民抗日义勇大队青年游击训练班),学习政治形势、抗战思想、文化知识,积极投身于五桂山抗日民主政权的建设中。
谈及最深刻的抗战记忆,莫过于在五桂山区的夜行军。“下雨天走山路,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岭……白天不能露面,大路更是不敢走,怕被敌人发现……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分不清哪边是哪边,只能像个男子汉那样硬着头皮往前走!”老人声音微颤,“有一次,子弹‘嗖’地从耳边擦过,哥哥险些就……可最后,他还是牺牲了,只有19岁。”郑倩文声音哽咽,沉痛回忆道。
在五桂山这片浸染了无数热血的土地上,像郑倩文兄长这般为抗日救国献出年轻生命的烈士,又何止一人?宗祠外的不远处,一座庄严肃穆的“十六烈士纪念碑”岿然矗立,无声诉说着一段更为悲壮的历史。
1945年,抗日战争进入战略反攻阶段,侵华日寇虽面临末日,却仍作困兽之斗。5月9日,日伪军纠集4000余人,对五桂山抗日根据地发动残酷“扫荡”。珠江纵队奋起反击,激战中,16名被打散的游击队员困于一座废弃炭窑,断粮整整7天。“日军将他们捆绑到石莹桥溪边的一块大石上,严刑逼供,游击队员们英勇不屈,没有透露丝毫主力信息。敌人恼羞成怒,将他们全部杀害。”中山市委党史研究室原主任郭昉凌向参加活动的嘉宾讲述道,“烈士鲜血染红了溪流,这块大石从此被称作‘劏人石’。”

珠江纵队后人及澳门文化交流协会代表,向十六烈士纪念碑敬献鲜花。
如今,那块被历史刻下深深创痕的“劏人石”,依旧静卧在石莹桥畔的溪水边。岁月流逝,草木蔓发,唯有这方染血的巨石,被无形的悲恸与不屈的英魂所笼罩,历经数十载风雨,石面依旧寸草不生。
山河铭记硝烟处,红色基因代代传
山河无恙,英名长存。从浴血奋战的革命老区,到如今游人如织的绿美乡村,五桂山下,红色火种正代代相传。
郭昉凌告诉记者,自1995年抗战胜利50周年起,中山已联合澳门举办四次“中山战地行”活动,逐渐成为跨越代际传播的精神桥梁。“今年是珠江纵队成立80周年,我们还组织了抗战老战士书画展1场、珠纵后代重走抗战路活动2场,另有一部情景歌舞剧《五桂烽火》正在紧锣密鼓地排练中,将以艺术的形式再现峥嵘岁月。”
承载着厚重历史的革命旧址,正日益成为生动的教育课堂。珠江纵队司令部旧址讲解员黎燕飞介绍道,近年来,古氏宗祠接待来自全国各省市的考察团、研究机构逾250批次。更依托澳门中联办教学基地这一平台,每年培训澳门各界学员超500人,旧址成为粤港澳青少年学习红色党史的“第二课堂”。
“当时澳门虽未沦陷,但万千同胞心系国难,以各种方式支援前线,血浓于水的民族大义令人动容。”澳门中华文华交流协会会长李沛霖表示,“有很多澳门学生参加此次‘中山战地行’活动,宣传教育不能只是说教,孩子们要亲身走走看看,才能获得触动。”他强调,面对和平环境下的年轻一代,要将体验式教育与家庭引导结合,让革命精神的种子在孩子心中埋下、生根发芽,最终化为自觉行动。“祖辈的奉献与牺牲,让我深受感动,”来自澳门培正中学的初二学生李君浪动情地说,“今后我定当勤学奋进,报效祖国。”
松涛如诉,山风低徊。古氏宗祠的青砖黛瓦,默然承载着烽火硝烟的壮烈;石莹桥畔的溪石,永恒铭刻着十六烈士的忠魂。昔日,这青翠山峦是藏兵护民的屏障,军民同心,以血肉之躯筑起抵御外侮的长城。今朝,它已焕发中山大地蓬勃的生机——深中通道飞架碧波,现代产业星罗棋布。那穿越历史烽烟的红色薪火,从未熄灭,在敢为人先的开拓里、在赓续血脉的传承中,辉映时代的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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