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南风窗
作者 | 荣智慧
编辑 | 向 现
东哥发币，别紧张，不是割大伙的韭菜。
6月17日，京东宣布旗下京东币链科技（香港）有限公司，将在香港发行京东稳定币JD-HKD，与港元1比1挂钩。目前，京东稳定币已进入香港金融管理局“稳定币发行人沙盒”测试第二阶段。
创始人刘强东当天表示，“B端支付做完以后，我们就会朝C端支付渗透，希望有一天大家在全世界消费的时候可以用京东稳定币支付。”
京东稳定币官网截图
对比京东币链科技CEO刘鹏5月发言，京东稳定币的应用场景包括跨境支付、投资交易、零售支付，刘强东的表述更为谨慎，没有提及“投资交易”，仅着重强调跨境支付和零售支付。
如果一种稳定币只具备流通和支付的“走账”作用，不能投资和套利，那么意味着这种“稳定币”不算真正的稳定币。但是，这种“阉割版”稳定币目前最安全，被大多数国家所接受，“新加坡模式”已经崭露头角。
什么是“阉割版”稳定币？
同样是区块链技术打造的加密币，稳定币是货币，比特币等其他加密币是资产，它们不能混为一谈。因为稳定币锚定法币来保持价格稳定。同样，港币锚定美元，港币就相当于美元的稳定币。炒稳定币就是炒汇率，炒比特币等于炒现货或期货。
而“阉割版”稳定币是剥离了货币一般等价物、价值尺度、贮藏手段等性质，只保留流通手段、支付手段的结算工具。
稳定币/图源：新闻夜线截图
相比之下，美国两大稳定币USDT和USDC就是影子美元，二者占全球稳定币发行流通市场近8成份额，发行商类似“小美联储”。
所以，京东稳定币和沃尔玛稳定币、亚马逊稳定币才是“一类人”，都是大电商公司方便跨境支付打造的结算工具；一时半会儿和货币还搭不上边，更不可能用来“炒币”。
不过，京东发币不是孤立事件，它和美国总统特朗普摇旗呐喊、稳定币法案连发、全球国家争相跟进、大公司先后发币的背景紧紧联系在一起。
21世纪的货币战争，正沿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区块链延伸开来。
没有稳定，才有稳定币。
京东发的什么币
近期，全球多家电商公司推进稳定币项目，包括沃尔玛、亚马逊、蚂蚁集团、京东。
京东发币，存在两大疑问。
首先，为什么在香港发币？
2024年3月，京东币链科技（香港）有限公司在香港注册，持有香港证监会颁发的第 1、4、9 号牌照，业务涵盖证券交易、资产管理和区块链技术开发。
该公司发行稳定币JD-HKD，是一种与港元（HKD）1比1挂钩的加密货币。也就是说，京东每发行一枚稳定币，都有等值的1港元的高流动性资产（现金、国债等）作为支持，由持牌银行托管并定期审计。
目前，京东稳定币已进入香港金融管理局的“稳定币发行人沙盒”测试第二阶段。“沙盒”的本质是“隔离”和“试验”——把项目放在一个受限的环境里，测试新产品、新服务或者新模式。
刘强东/图源：新华日报
对于中国电商巨头来说，香港是布局稳定币的首选地。
作为老牌国际金融中心，香港背靠中国大陆，监管体系成熟，自己本身就是个“沙盒”型的试验田，近年开始有计划地试水加密币。《稳定币条例》于今年5月颁发，8月生效。该条例是全球首个法币稳定币监管框架，规定发行人持有2500万港元实缴股本，并以1：1高流动性资产（如现金、国债）储备，保障稳定性和透明度。
香港是加密币“老玩家”了。2017年，“比特币狂潮”席卷香港，加密界“四大天王”之一、FTX交易所创始人萨姆·班克曼-弗里德（SBF）就在香港“白手起家”。FTX办公室设在香港，其量化交易公司阿拉米达当年是币安交易所第一大做市商。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SBF还嘲笑币安老板赵长鹏锒铛入狱，如今他身陷囹圄，而出狱的赵长鹏已经成为吉尔吉斯斯坦的“加密顾问”。
2018年，香港加密政策骤然收紧，淘金者星散，不少流向新加坡和迪拜。Covid-19过后，香港推动加密币“顶层设计”，以配合中央政府的战略格局。2024年香港比特币ETF问世，但流动性欠佳，交易手续费也偏高。
香港交易所/图源：视觉中国
其次，京东发稳定币，到底要做什么？
发稳定币是电商公司的业务需求决定的。
第一，稳定币交易时间短。比起传统SWIFT体系，跨境转账需2—4 天，稳定币到账时间缩短到“秒级”。第二，稳定币省手续费。SWIFT的手续费占交易额的1—3%，也就是企业必须给结算机构一笔“雁过拔毛”费。
第三，稳定币是数据库。之前消费者买东西，很多数据都在结算平台那里，比如支付宝、微信，如果电商公司打造自己的币、钱包和APP应用，就能掌握消费者消费行为的整个流程，从而促成更高的复购和转化率。
另外，大电商公司需要减少换汇损失。像沃尔玛，全球数十个国家上万家门店，不同币种结算，支付系统五花八门，光是清算外汇就非常复杂。假如都用“Walmart Coin”，后台链上清算，避免换汇损耗，光是这一步就堪称“成本革命”了。
沃尔玛
因此，京东、蚂蚁集团等在香港持牌、发币，一方面是业务的真实需求，一方面也得益于政策的引导和激励。
有意思的是，这种“阉割版”稳定币的思路非常吻合“新加坡模式”，而不是相对激进的“香港模式”。新加坡搞的是“支付转站”，跨境汇款、稳定币转其他法币、Grab Pay结算等方式可以互相混合。这也是新加坡大力鼓励TripleA、StraitsX、Xfers等“出入金网关”、却对“发币”兴趣寥寥的原因。
这种差异也和城市本身的资质有关。
港元是挂钩美元的稳定币，香港长期以来是美元在亚洲的资产发行兼转口贸易口岸，在美元数字金融转型过程中，香港希望继续接住“美元资产稳定币化”这波红利，做美元资产数字化的“稳定币港”。
所以，虽然香港目前禁止稳定币在二级市场流通，但不久的将来，香港更关注的反而是“发真正的稳定币”并促进其流通。
“真正的”稳定币
什么才叫“真正的稳定币”？
稳定币的样板来自美国巨头：泰达（Tether），发行USDT（2014年）；Circle加Coinbase，发行USDC（2018年）。Circle6月5日刚刚上市，风光无限，首日股票上涨168%，市值逼近200亿美元。6月19日收盘，Circle市值达到450亿美元。
USDT的流通量超过1500亿美元，USDC的流通量超过610亿美元，二者之和占稳定币发行流通市场的8成上下。稳定币的总市值也连年上涨，2025年5月，全球稳定币市场总市值突破2400亿美元，较2019年增长近50倍。
2024年，稳定币链上结算金额高达1.68万亿美元。目前稳定币的结算量已达到Visa的5倍。未来3年内，其结算量有望超越Visa、Mastercard和SWIFT的总和。
而且，70%以上的稳定币结算，都是B2B——企业支付、供应链支付、全球劳务结算。这也是“阉割版”稳定币开始走上“正轨”的背景。
泰达/图源：泰达官网
之所以说USDT和USDC是真正的稳定币，是因为它们本身按照“美元”发行的思路构建，同样锚定美国国债信用，只是技术手段不同：稳定币的载体是包含所有交易信息的分布式账本——区块链，美元的载体是纸。
像USDT持有超1000亿美元资产，其中超800亿美元是美国国债。USDT和USDC两家均以短期美债为储备，合并持有量在外国美债持有者榜单上排第17位，和挪威相当。按照当下增长速度，2028年，这两家发行商就会超过日本，成为美债第一大持有人。
最初，稳定币和比特币、区块链等密码朋克的其他理想一样，去中心化、透明、安全，保证个体的金融自由。随着金融玩家入场，这个技术乌托邦成了加密币大玩家的“捞钱工具”。稳定币发行商的盈利模式就是“吃利息”，吃短期美国国债的利息。
2019年，脸书创始人扎克伯格扬言发“自由”币Libra，被时任总统特朗普强力压制。因为Libra锚定多国货币，美元才占50%，可能削弱美元霸权，还助长犯罪。
扎克伯格扬言发“自由”币Libra，图为扎克伯格和特朗普/图源：中国新闻社
然而，2025年，再任总统特朗普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自己发币捞钱，还推动立法机构制定支持法案。6月17日，参议院通过《指导与建立美国稳定币的国家创新法案》，号称揭开“美元稳定币引领全球金融新篇章”。
特朗普的转变原因是，美债高企，美元体系深陷危机，传统的美元回流机制失效，所谓股市、债市、楼市三杀，急需新的渠道吸纳全球资金来支撑美元及美债。在美联储不配合的情况下，加密币大玩家看着也顺眼了很多。
没得到法律保障前，稳定币主要在加密币市场内部流通，如今有望进入美国实体经济，化掉美债。这个思路是，用户花1美元买1枚USDT，泰达把这1美元买了美国国债。用户手里的USDT再次进入市场，用来支付和交易，相当于这1美元再次进入流通。
也就是说，本来的1美元，同时支持了USDT的流通和美国国债的购买，变成了2美元，相当于货币超发。而且，新增加的那1美元，有机会再次变成稳定币，创造更多的新增流动性。
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宣布发行加密货币“$Trump”
在这个意义上，泰达、Circle和美联储没什么区别。
对于特朗普而言，机会不就来了？
短期内，只要美国经济接受稳定币流动，不需要克服任何技术难关就可以把美国内部流通的大部分美元变成稳定币，刺激全球散户投资稳定币，再用稳定币买美国国债，完成一套化债组合拳。
长期看，稳定币将作为“影子美元”，和美元一起成为新主流货币，一个全新的“数字布雷顿森林体系”遥遥在望。
其实，特朗普的“如意算盘”和1948年国民政府印“金圆券”有点像，属于“无锚印钞”，赌的就是信用不崩。要是真崩了，“锅”也在私人发行商那里，美国政府可以随时撇清责任。
没有稳定，才有稳定币
传统美元的信用不再稳定。中国、巴西等金砖国家已经采用人民币结算；持有美债较多的国家也在减持。特朗普搞不定美联储，至少“美元稳定币”还是一张有力的牌。
中国在香港推出稳定币，起到一个“跟牌”效果。而且香港面积小，摸着石头过河也不怕，美国没有小试验田，整个国家都是大试验田。
2024年起，香港“三箭齐发”：京东在电商生态内部测试稳定币支付；渣打银行和电讯盈科聚焦跨境汇款提速；圆币科技服务中小企业贸易结算，解决融资和效率痛点。
渣打银行
2025年香港推出《稳定币条例》，隐含了几个后手。
一是卡死漏洞，拒绝“炒币”。要求稳定币100%用国债和现金抵押，禁止像泰达那样用美债玩杠杆。
二是蚕食美元地盘。像京东用港币稳定币支付结算，钱流进香港银行而不是美国银行。
三是为人民币国际化铺路。万一中美脱钩，港币可能挂钩人民币，直接推出“人民币稳定币”，靠中国制造业的强大实力、全球30%的产能，以及14亿人的消费力，令人民币走向世界。
而且，粤港澳大湾区是一个更大的“试验田”。一来测试稳定币和数字人民币的兼容程度，香港商户收数字港元，秒兑深圳供应商的数字人民币。二来降低成本，珠三角工厂用人民币稳定币支付东南亚原料商，手续费也降了，结算时间也大大缩短。
香港维多利亚港两岸景色（2020年6月11日摄）/新华社记者 李钢 摄
6月18日，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潘功胜在2025陆家嘴论坛上首次谈及稳定币。潘功胜主要提到新兴技术在跨境支付领域加速应用，“支付即结算”从底层重塑传统支付体系；也提到对金融监管带来巨大挑战。
稳定币之战是21世纪数字化货币战争，也可以叫“链上货币战争”。
谁能让稳定币更深地融入实体经济，谁就有希望主导未来的金融规则。当下一切令人目不暇给的“动作”都只是序幕，真正的较量在于“影子货币”服务真实经济交易的规模和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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