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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明代文学家、学者。正德六年(1511年)状元及第,官至翰林院修撰,参与编修《武宗实录》。嘉靖三年(1524年),因“大礼议”事件触怒世宗,受廷杖后贬谪云南永昌卫,流放35年直至去世。贬谪期间,他遍历滇地,著述百余种,涵盖经史、诗文、音韵、民俗等领域,推动云南文化发展。其《廿一史弹词》以韵文梳理三千年历史,名句“滚滚长江东逝水”传诵至今,被誉为“明代三才子之首”,学术贡献与文学成就并重。
在流放云南途中,杨慎于江边舟中写下《廿一史弹词》。将三千年历史熔铸成一部“渔樵话本”,字字句句都是对功名利禄的解构与对生命本质的叩问。
开篇“天上乌飞兔走”便以日月为喻,道尽历史循环之理。杨慎曾官至翰林院修撰,亲历朝堂风云,此刻却以“沉吟屈指数英才”的姿态回望,发现所谓“是非成败”不过是史书上的几行墨迹。他笔下的“富贵歌楼舞榭”与“凄凉废冢荒台”形成强烈对比,恰似自己从庙堂高位跌落至滇南荒野的人生剧变——昔日“虎啸龙吟”的争斗,终究化作渔樵闲谈的素材。
“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曲堪称全篇诗眼。杨慎在流放途中常见长江奔涌,由此悟得“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永恒之境。这位白发渔樵在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非但不是消极避世,反而是看透世事后的豁达。他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作结,将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化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暗喻真正值得珍视的从来不是虚妄的功名,而是与自然同频的永恒生命体验。
诗中多处暗藏杨慎的切身之痛。如“前人创业非容易,后代无贤总是空”既是对历史规律的总结,也是对自身遭遇的隐晦控诉。他写“马过生灵虀粉,血流河洛腥膻”,字字血泪,直指战乱给苍生带来的苦难。但更难能可贵的是,即便身处逆境,他仍能以“闲行间坐,不必争人我”的超脱姿态,在“灞桥杨柳”“断蝉声里”中体味生命的真意。
全篇最精妙处在于“说尽英雄”却“不著英雄”。杨慎不直接评判历史人物,而是通过“渔樵话里听”“一枕南柯梦醒”等意象,引导读者自行领悟:所谓“龙争虎斗”不过徒增劳苦,“荣华富贵”终是过眼云烟。这种“不立而立”的写法,恰如他笔下“青山不改”的隐喻——真正的智慧从来不是争来的,而是悟到的。
如今重读《廿一史弹词》,我们不仅是在欣赏诗词的工巧,更是在触摸一个历经沧桑的灵魂对历史的深情回望。历史从不是帝王将相的独角戏,而是渔樵江渚上的笑谈;人生最珍贵的,从来不是加官进爵的荣光,而是“一壶浊酒喜相逢”时,那片刻与天地同频的澄明。
这或许就是《廿一史弹词》历经五百年仍被传诵的秘密——它从未试图说教,只是以最朴素的渔樵视角,道破了最深刻的生命真谛:万般回首化尘埃,唯有青山不改;是非成败转头空,但有笑谈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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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廿一史弹词》原文:
廿一史弹词
杨慎〔明代〕
第一段·总说西江月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第二段·说三代南乡子
携酒上吟亭,满目江山列画屏。赚得英雄头似雪,功名。虎啸龙吟几战争。
一枕梦魂惊,落叶西风别唤声。谁弱谁强多罢手,伤情。打入渔樵话里听。
第三段·说秦汉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转回头,翻覆手,做了三分。
前人创业非容易 后代无贤总是空 回首汉陵和楚庙 一般潇洒月明中
落日西飞滚滚,大江东去滔滔。夜来今日又明朝,蓦地青春过了。
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英豪。龙争虎斗漫劬劳,落得一场谈笑。
第四段·说三分两晋西江月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七雄五霸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豪杰千年往事,渔樵一曲高歌。乌飞兔走疾如梭,眨眼风惊雨过。
妙笔龙韬虎略,英雄铁马金戈。争名夺利竟如何,必有收因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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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段·说南北史清平乐
闲行间坐,不必争人我。百岁光阴弹指过,成得甚么功果。
昨日羯鼓催花,今朝疎柳啼鸦。王谢堂前燕子,不知飞入谁家。
飒飒西风渭水,萧萧落叶长安。英雄回首北邙山,龙争虎斗过眼。
闲看灞桥杨柳,凄凉露冷风寒。断蝉声里凭阑干,不觉斜阳又晚。
第六段·说五胡点绛唇
暮鼓晨钟。春花秋月何时了,七颠八倒,往事知多少。
昨日今朝,镜里容颜老。千年调,一场谈笑,几个人知道。
六代瓜分世界,五胡云扰中原。纵横三百有余年,几度交锋索战。
马过生灵虀粉,血流河洛腥膻。耳闻犹自不堪言,有眼休教看见。
第七段·说隋唐二代临江仙
一片残山并剩水,年年虎斗龙争。秦宫汉苑晋家营,川源流恨血,毛发凛威灵。
白发诗人闲驻马,感时怀古伤情。战场田地好宽平,前人将不去,留与后人耕。
追想千年往事,六朝踪迹茫然。隋唐相继统中原,世态几回云变。
杨柳凄迷汴水,丹青惨淡凌烟。乐游原上草连天,飞起寒鸦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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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段·说五代史定风波
雨汗淋漓赴选场,秀才落得甚乾忙。白发渔樵诸事懒,萧散。闲谈今古论兴亡。
虞夏商周秦楚汉,三分南北至隋唐。看到史官褒贬处,得避。不摇纨扇自然凉。
救济生灵须圣主 保全民命靠英雄
何时一点天瓢水 洗尽中原战血红
千古伤心旧事,一场谈笑春风。残篇断简记英雄,总为功名引动。
个个轰轰烈烈,人人扰扰匆匆。荣华富贵转头空,恰似南柯一梦。
第九段·说宋辽金夏蝶恋花
简尽残编并断简,细数兴亡。总是英雄汉,物有无常人有限。到头落得空长叹。
富贵荣华春过眼,汉主长陵,霸王乌江岸。早悟夜筵终有散,当初赌甚英雄汉。
繁华过眼如春梦 断简残编说姓名
三百余年宋史,辽金西夏纵横。争强赌胜弄刀兵,谁解倒悬民命。 富贵草梢零露,英雄水上浮萍。是非成败总虚名,一枕南柯梦醒。
第十段·说元史西江月
山色消磨今古,水声流尽年光。翻云覆雨数兴亡,回首一般模样。
清景好天良夜,赏心春暖花香。百年身世细思量,不及樽前席上。
高人解得其中意 淡尽争名夺利心
细想三皇五帝,一般锦绣江山,风调雨顺万民安,不见许多公案。
后世依他样子,齐家治国何难。流芳百世在人间,万古称扬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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